谢湍

青山有幸埋忠骨,白铁无辜铸佞臣。
​正邪自古同冰炭,毁誉于今判伪真。

孽海记【一】

这个故事不算特别长,大概一周就可以连载完,希望你们也能看完。

如果喜欢帮忙推荐一下。

主线是杰三,旧情是孔栾 金文。金东是未来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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孽也?缘也?

1.

太阳要下山了,瑟瑟的秋风卷着黄叶沙沙地响。炉上的药咕噜噜煮着,发出粘稠又苦涩的味道,熏得人想吐。

屋里的光线暗了下去,王筱阁坐在炉边扇着火,于筱怀守在床边。

小哥俩又守了一天了,师父孔云龙还是没有醒过来。

王筱阁和于筱怀都是孔云龙捡回来的乞儿。前几年天逢大旱,百姓流离失所,王筱阁就是逃难的时候和父母失散了,流落此地乞讨为生;于筱怀比他小四岁,要更惨一些,父母都已经亡故。

由于经历坎坷,所以当遇上了对他们好的孔云龙,小哥俩就紧紧抓着不放。孔云龙在,他们俩就有家。这三天多他们就守在这里,孔云龙和彼此就是世界的全部,他们守着自己的世界寸步不离。

五天以前,孔云龙接到了一个什么消息,浑浑噩噩出了门,一夜未归。第二天中午被人发现浑身是血的躺在草垛里。幸而面容还算完好,最起码被人认出来是说书的孔三先生。这才得了救。

“哥哥,师父什么时候能醒啊?”

小哥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,让这个屋子里还有点人气儿,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孔云龙的梦。

“明天,明天一定能醒。”

小板凳吱呀一声响,筱怀站起来走向筱阁,他拽了拽师哥的袖子,“哥哥,我饿。”

“哥哥,我想吃师父做的冰糖肘子了。”八岁的于筱怀咬着嘴唇,细细碎碎的哭声从齿间唇缝里偷偷跑出来。

王筱阁放下手里的扇子,把筱怀搂进怀里,“筱怀,你在家里守着师父,师父要是醒了你就把桌子上的水喂给他。哥哥去给你买饼吃。”家里不是没有食材,难就难在王筱阁并不会做,只能熬点菜粥对付着吃,难吃又不顶饱。“熬药的炉子很烫,你不可以碰。我很快就回来,等师父病好了,咱们就有好吃的了。”

彼时的于筱怀还是个单纯软糯的小白团子,并没有进化出日后的芝麻馅儿来。

他乖乖松开了师哥的衣袖,“哥哥你走慢点,筱怀想你安全回来。”

孔门弟子启蒙第一课就是注意安全,无他,只是师父太不安全。

王筱阁飞快应了一声,小跑着出了门。开玩笑,把一个八岁孩子和炉子一起放在屋里更不安全。

也是因为他跑得太快,又是低着头没看前面,迎面就撞上了正要迈进门的来人。王筱阁没站稳,直接坐到了地上。

来人身材很圆润,左手提着一包药,右手拎着一个食盒。

王筱阁看清了来人,终于笑了。

“大爷!”

来人正是李云杰,李云杰前几天出了远门,刚回来就听说孔云龙再次重伤不醒,于是匆匆赶来。

“哎呀,是筱阁啊,大爷没看见你。”李云杰药交右手,把王筱阁拉了起来,“摔坏了没有?”

王筱阁自来就皮实,这会儿看见李云杰了更顾不得别的了,“大爷我没事,刚才筱怀说饿了,我跑出来想买两张饼,低着头也没看人才撞上。”

“可苦了你们俩了,”李云杰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,“咱回屋,以后大爷天天来给你们送吃的。”

王筱阁心里一直提着的这口气总算能放下了,终于有人来主事了。

这几日德云社的人几乎都不在北平,余下的也都不相熟,谁会愿意来接这个烂摊子?大家都去了天津,庆贺高师爷和栾大爷的新婚。本来王筱阁是不应该知道的,孔云龙知道的就晚,而且接到消息之后就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。也没来得及告诉小哥俩。

可是王筱阁早就知道了,高家给德云社送来的嫁妆里有给筱贝筱楼新做的红褂,圆滚滚的筱楼穿上后活像个小红包。他们对筱阁说他们的师父要嫁给高师爷了。李筱奎赶忙过来捂他们的嘴,筱奎比他们三个都大,已经是个小大人了,他什么都知道。筱奎叮嘱王筱阁不要对孔云龙说。王筱阁明白,他明白师父对栾大爷的感情。

王筱阁打了个寒噤,那身红褂,红得就像师父流下的血。

李云杰温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,“筱阁?怎么了?你是冷吗?”

王筱阁摇摇头,“大爷,师父他会好起来吗?”筱阁抬起头,眼里噙着泪。

就算身体好起来了,他的心呢?他能接受这个事实吗?

那天医馆的大夫说了很多,但他听得最明白的一句是病人郁结于心,自己不愿醒来。

伤重易愈,心病难医。

“别怕,有我在呢。”李云杰这样说。

 

 

孔云龙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,李云杰才几天没见到他而已,活蹦乱跳的三儿就变成了这样。上一次的景象尚且历历在目,他又这么苍白虚弱地躺在了这里。

浓黑长眉毫无波澜地横着,漂亮的大眼睛紧紧闭着,细密的睫毛无精打采地趴在那儿,柔软丰润的唇更是半分血色也无。许是受伤的时候,那分鲜红便流尽了罢。

只有秀挺的鼻子仍在呼吸,昭示着主人仍然留存于世。

“三儿,你领了两个好孩子回来,就那么守了你三天多。筱阁给你熬药喂药,熬粥喂粥,筱怀就眼巴巴看着你,一步也不肯远离。你睁开眼看看,孩子就像突然长成了大人。”李云杰打了温水给他擦身。

“小栾……”李云杰苦笑了一下,“小栾哭着上了花轿,他心里还是念着你的。”

“你不用担心,高老板是个很好的人,你也是知道的。他是真的对小栾好。”

孔云龙眼皮动了动,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。

“哥知道你难受,可是姻缘讲究个有缘有分,你们二人有缘无分啊。”李云杰轻轻擦去了他的眼泪。

有缘无分。

城西那个算命的瞎子说他们两个八字犯冲,定会生出祸端。也由不得大家不信,自从两个人在一起,孔云龙身上的灾祸一桩一件接连不断。最重的一次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。

“你可以不要命,可是小栾舍不得。”

我也舍不得。

 

我也可以为了你舍去这条性命。

三儿,你醒来吧。

 

 

李云杰安顿好了一切,才精疲力尽回了家。

他家里没有别的人,只有一个叛逆期的弟弟。好好的警察厅不去,偏偏要跟他去说相声。当然了,李云杰笑了,自己不也一样吗。

“哥你是不是傻,人家孔云龙心里根本没你,你巴巴上赶着去个什么劲。”“叛逆”弟弟李鹤东歪在太师椅里,翘着二郎腿,比他还像个大爷。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,说话就像刀子一样。

“人家谢金心里不也没你?”李云杰把食盒搁在桌子上,伸手拍掉他翘起来的腿。

“得得得,我就多余说你这个,”李鹤东别别扭扭推开他哥的手,“谢金起码高堂俱在,夫夫和睦。哪里用我操心。你就天天送饭去吧,人家孤儿寡父的,缺个好人来照料。天生的操心命。”

李鹤东起身回房,顺手把食盒捎回厨房。不光李云杰心烦,一想到谢金他也心烦。

“真是叛逆期,关心人也得别扭着来。”李云杰低声叹了口气,心情倒是好了一些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2.

孔云龙在做梦,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美好到让人不愿意醒来。

十一二岁的孔云龙拉着栾云平,爬上了京西妙峰山。这阵子学拴娃娃天天说妙峰山,今儿就来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子。还没摸到庙门,栾云平就已经累得直喘。

“三儿,咱歇歇吧。”栾云平紧握着那只拉着他的手,“真不成了。”

孔云龙回头看他,也不知怎么的,鬼使神差用袖子擦去了他额头的汗。

孔云龙正迎着太阳那么站着,栾云平一眼望过去,他就像是从阳光中生出来的一样,明媚又灿烂。

妙峰山上多杜鹃花。孔云龙手痒掐了一朵开得正艳的,别在了栾云平的衣襟上。红色的杜鹃压在牙白色的衣襟上,竟生出了妖冶的美。可平儿一笑就把那些全都比了下去。

也许就是这一朵杜鹃定下了两个人的缘。

可惜年少的孔云龙领着栾云平迷路在了山上。两个人都累得坐到了地上。

后来,后来是谁来了?

 

“三儿。”

“三儿。”

两声三儿在不同的时空里奇妙地合成了一句,是李云杰。

那天刚好因为李鹤东老是高烧不退,李云杰去山上的药王殿拜拜,保佑他早一点好。下山时想四处走走散散心,结果就把他们捡到了。

原来是李云杰。

他?他在喊我?

这是李云杰回来的第三日。孔云龙听见他喊三儿有了更剧烈地反应。长长的睫毛一直在颤,扑愣愣的就像蝴蝶的翅膀,他仿佛是在挣扎着要挣脱梦境。

“三儿,你醒醒,三儿。”

筱阁和筱怀也跟着唤着师父。

孔云龙的手抓住了身下的单子,狰狞地用着力。

李云杰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,握在手心里。孔云龙的手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并不大,可以被李云杰轻而易举地握住。

“醒来,三儿,醒来。”

“……哥。”

孔云龙含混不清地吐出了这个音节,便又被拉回了黑暗之中。这一个字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。

李云杰爱怜地抚摸了他的面颊,轻轻应了一声。

“哎,我在呢。”

 

两个孩子有些失落地趴在床边,看着重又陷入了昏迷的师父。到底要怎样才能够醒来?

李云杰拍了拍两个孩子,“有反应了就是好事,他方才一定是听得见我们喊他的。”

这一天临走时,王筱阁追出门去。心思沉重的小少年问道,“大爷!师父是因为栾大爷嫁了人,所以才不愿意醒来,对吗?”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。

“万一,万一在梦里有个一模一样的栾大爷拉住他,”王筱阁抑不住悲声,“他是不是就不会再醒来了?”

“不怕”,李云杰从怀里抽出帕子,把他哭花的脸又擦干净。

 

我跟您说,这包袱都逃不过我的手,逮您一逮一个准。忘了这是哪一年在台上对三儿说的了。

“我逮他一逮一个准。”李云杰又说。

 

 

在孔云龙已经远去的少年时光里,有他拉着栾云平的手从这冬走到那冬。

栾云平不爱动,所以身板儿并不算好。北平的冬真冷啊,平儿缩在袖里的手总是冰凉。师父总笑平儿说手凉的孩子没人疼,这时候他会把平儿的手拉过来。要捂到手里热热的,脸上也热热的,才肯放开。

少不得要引得师父大爷调笑一阵,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?

三年?五年?还是多久。在一次次血淋淋的灾祸中,他失去了与生俱来的那一份温暖。

到底在那一年盛夏的一声巨响里,他永永远远的失去了他的栾云平。

他醒来时只有栾云平留下的那封信。

栾云平流着泪写完了这封信,又央求师父将自己的头发剃净。

除去三千烦恼丝,前尘往事一笔销。

从今始,你我两不相干。只愿你不再身受苦难,这便足够了。

栾云平眼睛红着,像是思凡的小尼姑抹了胭脂水粉偷跑出来私会情郎。可惜啊,可惜。

 

算来,从那时到如今也快三年了。在那之后,栾云平就被指给刚从天津来到北平的高峰量活,饭碗不能扔。

高峰确如李云杰所说,是个极好的人,认真务实又贴心。这样倒也很好。

孔云龙总说自己伤后恢复的不好,不能久站。所以干脆说书去了。

一人一桌,一场故事。

其实又有谁不明白,他只是不肯和别人搭档。

 

李云杰回到家,今天并没有看到弟弟歪在太师椅里的身影。他去哪了呢?

李云杰叹了口气,不用问也大概知道。他晚上没有演出,要么就是去后台看谢金,要么就是出去喝酒了。

有心管一管他,可是怎么管?感情这方面,或许自己还不如他。

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,李鹤东回来了,眼角还挂着伤。屋里的电灯还是不够亮,昏昏地映得东子的脸色愈发沉郁。

“哥哥,”李鹤东不安地舔了舔嘴唇,没想到他会在这等自己。李家小爷天不怕地不怕,却只怕家里的弥勒佛哥哥。

“东子你又做什么去了?”李云杰招招手让他过来。

“我…”李鹤东张了张嘴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“我……我和谢金打起来了。”

李鹤东的眼里有沮丧有不甘,唯独没有后悔。

“过来坐着说,你和少谢怎么了?”李云杰看了看东子,这个事情走向是他没考虑到的。

“我听说今晚鹤文还没来,就溜去后台寻思看看谢金。我也不烦他,也不找他说话,就看两眼,碍不着他。”李鹤东坐在椅子上,低着头,有些焦躁地搓着手。“谢金就过来了,手里抄着凳子劈头盖脸砸过来,我愣了一下,所以躲慢了。”

李鹤东眼角的擦伤就是这么来的。

李云杰耐心听着,没有出声。

“然后他们就过来拉他,我没有还手。本来就是个闹剧,我一还手就更可笑了。”李鹤东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谢金的眼神可真吓人,他说就算张鹤文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回来,他也不会和我在一起。哥,张鹤文被家人扣在天津,回不来了。”

李鹤东虽然貌似冲动,可偏偏越到要紧关口越清醒。

“然后呢,你怎么对他说的?”李云杰越过桌子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。

“我说行,”李鹤东慢慢抬起头来,这便是已经下了决心,“我说,我喜欢他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,我也没指望他会有表示,可能哪一年哪一天就不会再喜欢了,但我一直以为这一天还要很久。”

“谢金,我不会喜欢你了。”他是这么对谢金说的。“因为你是个懦夫。”

“哥,我是说如果,如果孔云龙醒过来也这么对你说,你会怎么样?”李鹤东问哥哥。

“他已经永远的失去小栾了,我不能放弃他,”李云杰笑的很温和,“不过你能这样,我也很开心,谢金是个很执拗的人,你能放手我觉得很好。”

“我能接受他不喜欢我,但我不能忍受他迁怒我,甚至于恨我。”李鹤东摸了摸脸上的伤,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,“不是我的错。他为什么当时不强行把张鹤文带回来呢,我看到张鹤文在抓他的胳膊,可他没有注意。”

“是他自己弄丢的,为什么后果要我来承担?”李鹤东的愤怒被点燃了,“懦夫。把他抢回来啊。”

“少谢家庭和睦,从来不知道家也会是龙潭虎穴,他没想到张鹤文会遭到这样的事。”李云杰在他心上泼了一盆水,“就算是你,在今晚之前恐怕也没想到过,张鹤文可能真的回不来了。”

李鹤东沉默了。

“炒两个菜,咱哥俩喝点吧。”李云杰想了想。

李鹤东点点头,“好。”

 

谢金没回家,他醉了。

“鹤文,你回来了。”他抓住路过的人,又是哭又是笑。

路人大惊失色,急忙甩开他,快步离去。

“鹤文,你回来。鹤文,你别走。”

“鹤文……”
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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